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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浮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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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 浮躁

“你到底是需要我, 才喜歡我,還是因為喜歡我,所以需要我?”

一周之前, 晏在舒聽不進去的話, 孟揭在這個夜裏回答了,而說完那句話,孟揭就真的應了她那句話, 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地走了。

走了?

搞得晏在舒的情緒不上不下, 站在初冬的寒夜裏,一顆心跟滾在六月的熱浪裏一樣浮躁。

而孟揭也沒有看起來那樣的游刃有餘, 他回到車上, 咬著根煙,回想剛剛講那句話的場景——小區樓下,燈漏半盞, 冷風吹, 二十米外還有狗在吠,兩個人還在分手期, 晏在舒還發著脾氣, 他千想萬想沒有想過, 第一次表白會是在這裏。

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於是,他們頭頂著同樣的半鬥繁星, 胸口湧著同樣又酸又澀又燥熱的一股情緒,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一點意猶未盡。

***

隔天一早,裴庭打了個電話過來道歉。

“我昨天講話很重,你生氣沒?”

那聲音黏黏糊糊, 明顯沒醒透,晏在舒悠悠地回一句, “很氣啊。”

裴庭:“……”

晏在舒咬著吸管,看後視鏡裏的路況:“那你是有愧疚到徹夜難眠嗎?”

很想說是,但裴庭還是選擇誠實了一下:“我沒,我睡很好。”

“我也是。”

兄妹倆齊刷刷沈默了一會兒,裴庭問她:“那你現在什麽打算?”

“什麽打算,”晏在舒在這小區外繞來繞去,註意力全在車外,心不在焉地回,“三天小假期,在家睡睡覺,寫寫作業,翻翻書。”

裴庭揉一下腦袋:“噢……那行,也行,挺健康的。”

晏在舒淡淡嗯聲。

三四秒心照不宣的沈默之後,話筒裏一陣悉悉簌簌的衣飾磨動聲,裴庭的聲音一下子大起來:“晏在舒你是不是還沒死心呢,我昨天講的話都當屁放了是吧!晏在舒我跟你說你少盲目沖動,你知道的事兒,別人只會比你了解更多,上上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你……”

晏在舒把話筒拉遠,聽見話筒裏一聲氣急敗壞的“晏在舒!”

她笑笑,說聲你別操心了,隨後就掛了電話,擱進置物槽裏。

晏在舒確實沒死心,昨天在她心裏翻來覆去燒了一晚上的,除了孟揭撂下的那句話,還有無意中捅下來的這一片天,她從小就知道做事要低調,要顧全大局,在雪場那次被撞了被挑釁了,她也得把情緒壓到規章制度後面,去息事寧人,去小事化了。

這次不一樣。

她的性格很好,但她的脾氣又沒那麽好。

息事寧人可以,裝聾作啞不行。

所以十分鐘後,晏在舒終於在這片居民區外邊的馬路上找了個劃線位置,下車後拎著一個紙袋,對著導航往裏進。

這片小區是九十年代的舊小區,臨近學校,這個點兒正好能聽到廣播體操的播音,雜草從紅磚瓦角落裏鉆出,樹下密密麻麻落著枯葉,橄欖樹的果核腐爛了,被一雙帆布鞋踢開,骨碌碌地滾到臺階前,上了臺階,穿過樓與樓之間的窄道,幾滴水“噠噠噠”地滴晏在舒肩膀,一擡頭,上邊兒防盜窗裏,一阿姨正抖衣服掛曬,她笑一下,低著頭走進了樓道裏。

上三樓。

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門還沒敲,裏邊門吱地一響,一張白生生的臉從裏邊探出來,“晏晏!”

***

屋子不大,一房一廳帶小陽臺,三樓的高度正好是樓前那棵老樹的高度,風過,揉得那半青不黃的葉子咯咯響,晏在舒把家裏帶的早餐放在桌上,雍如菁在廚房裏熱牛奶,穿著條綢紗的家居褲走來走去,露出的腳踝伶仃一截,很白,沒有什麽生命力的蒼白,細細的,柔柔的,一只膘肥體壯的杜賓跟在她屁股後邊打轉。

這狗晏在舒認識,這狗的主人晏在舒也熟,這狗還是只帶編制的狗,但她沒怎麽明白一件事:“它怎麽在你這兒?”

“上個月裴庭送過來的,他說浪浪犯了錯誤,被市安全防衛中心勸退了,他說他新女朋友過敏,這段時間要養在我這裏,”雍如菁從廚房裏探出頭來,又低頭拍那狗的腦袋,“浪浪,去跟姐姐打個招呼。”

那只杜賓嚶一聲,噠噠地跑到晏在舒跟前,特敷衍地扭了兩下尾巴,一屁股坐下去,渾身黑毛像浪一樣晃蕩了一下,不情不願擡爪子,晏在舒跟它屬於相看兩厭的狀態,伸手,擊掌,走個過場就算完事兒了。

晏在舒揚聲:“這你也信?”

雍如菁把牛奶遞給她,茫然地回:“不是說現在編制都飽和了麽。”

“……”她不是說這個,她說的是新女朋友過敏,裴庭那死樣,浪浪是他跟雍如菁初中那會兒撿的狗,那就是他親兒子,寵得沒邊,狗仗人勢四個字是耍得淋漓盡致,裴庭為此跟一個排的女生斷過關系了,就沒聽說過反過來為了誰把浪浪丟了的。

而晏在舒不準備說這個,她給唐甘打了個電話,唐甘說還在找車位呢,十分鐘就到,晏在舒又站起來,到陽臺去給一盆蔫巴巴的花澆水,轉頭看見晾衣架邊上坑坑坑地響,扭頭問,“有沒有工具箱?”

“沙發邊上的小箱子裏。”

晏在舒把陽臺松掉的螺絲擰緊了,又看了看防盜網,最後把目光落在那寸步不離的狗上,行吧,獨居女生,有只兇神惡煞的大黑狗鎮宅,挺好的。

十分鐘後,唐甘到了。

晏在舒和他們約在雍如菁家,是要談談那部片子的事兒,那兩分多鐘的內容需要一個正面渠道發布,裴庭是個在規則邊緣打轉的人,站在裴庭的角度,沒有任何個體能把這段內容公之於眾,這倒沒錯,而其他第三方渠道合不合規另說,多少會帶著“揭發”這種具有強烈引導性的意味,把原本的客觀事實帶偏,把節奏帶大以博取關註度。

而晏在舒沒想過走偏道,也沒想過用那種不體面的方式把消息給爆出來,她不需要腥風血雨,她有硬扛的底氣。

所以晏在舒要找個渠道內,有公信度,又有一身硬刺的人,她找到了雍如菁。

雍如菁在市電視臺實習,帶她的師傅叫姜楊,姜楊早年是市電視臺法制欄目的主持人,暗訪過代/孕機構,報道過學籍亂象,在他手底下揭開的黑幕數不勝數,是個頂有名的刺兒頭,是個情操至上的理想主義者。

但他第一反應是,“這活我不接。”

晏在舒楞了,雍如菁也楞了,她把電腦屏幕轉過來,小聲地對視頻對面的人說,“您還沒看呢。”

視頻鏡頭裏面,那位針砭時弊一身反骨的刺兒頭不如想象中那樣尖銳,也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與刁鉆的話題角度,反而長得闊面橫眉,像是舊版電視劇裏的魯智深,此時此刻他坐在高鐵站的候車大廳裏,周圍人來人往,他咳嗽兩聲,應道。

“你們說的這件事,我們也追過這個新聞,幾年前登報檢舉笠恒藥業導致兒童藥毒性耳聾的人叫榮輝,是桉縣一名農戶,他兒子就在當地特殊兒童中心,當時我們暗訪過那裏,所用藥物已經全部替換過一遍,於是我們輾轉去采訪榮輝,但他第二天就改口了,說只是一場誤會。”

唐甘腦子轉得快,聽了這話,說:“動作這麽快,要麽威逼利誘,要麽屈打成招唄。”

姜楊笑一下:“這也只是主觀臆測,新聞報道要求的是客觀事實,只報道,不蓄意引導。”

雍如菁煞有其事地點頭。

唐甘笑瞇瞇的:“客觀事實就是,桉縣的老藥廠確實提供了會致使幼童藥毒性耳聾的藥物,證據確鑿,這沒得洗,對吧,而當年這事兒沒有報道也沒有追責,這也沒得洗,只是缺一個曝光的渠道,缺一個關註度,桉縣那些小孩兒還沒人管呢。”

姜楊推了一下眼鏡,卻提醒他們:“報道不難,舉證難,臺裏報不報得了是一回事,而我們能做的也僅僅是報道事實而已,笠恒藥業如果有違規違法操作,最後都要移交公檢法。而你們要考慮到之後的事情。”

仨女孩兒都湊在電腦屏幕前,聽著。

“你知道新聞一經播出,一經發酵,會導致什麽嗎?會導致沒有單位敢再給桉縣提供免費物資,甚至以桉縣為輻射點,周邊所有慈善機構的物資供應都要出問題。”

姜楊把眼睛摘下來。

“心裏有鬼的,借著這風波就把物資停掉了。真正做好事的,也要受到連帶質疑,甚至會不會被惡意調換供應品以訛詐錢財,心理承受能力低點兒的,幹脆就不幹了,憑什麽老子做好事要挨這指指點點呢。”

晏在舒轉了轉杯子,說:“病竈就在那裏,人不能因為傷後的陣痛,就拒絕治療,您說呢。”

姜楊靜了半晌,最後把目光移向雍如菁:“我兩點半到海市,如菁,你現在去向主任報備,再把視頻原片原機都帶到臺裏,要驗過是否為合成帶。”

雍如菁乖巧點頭。

視頻連線結束後,三個女生圍著桌子坐,你看我我看你,唐甘先攤手,“別看我,我第一次遇到這事兒。”

雍如菁靦腆道:“我上一次報道的還是相親角的數據造假問題。”

唐甘噗嗤一下,說她們就像角都沒長好的小羊羔,聚在一起,要闖進那迷霧重重的山林裏去,周遭的獅狼虎豹在迷霧裏眨動眼睛,“現在就看先張開獠牙的是誰了。”

晏在舒沈默片刻,擡下眼:“弄他們。”

當天下午,晏在舒和唐甘到高鐵站接上了姜楊,一路直往市電視臺去,雍如菁已經在臺裏等著了,一碰面,說了三件事兒,一是鐘主任不批,說是時隔多年,再炒冷飯也沒意思,二是鐘主任接了個電話,又笑呵呵地改口了,第三,早上駕車前往桉縣,到榮輝家裏尋索當年那小孩兒檢測報告的同事,也快要回到海市了。

三甲醫院的檢測報告,板上釘釘的視頻證據,完整的藥品供應清單,三流合一,矛頭直指笠恒藥業。塵封的真相,泣血的事實,十八個耳朵陷入長眠的兒童,還有他們身後不計其數正受著潛在危險的孩子,讓這條新聞一經播報就炸開了。

當晚,搜索引擎中,“桉縣”,“笠恒藥業”,“藥毒性致聾”,“你還在給你家孩子用這幾種藥嗎?”關於這條新聞的詞條層出不窮,彈起,被壓下,再反彈,再被壓,方歧就坐在唐家公司的服務器旁邊,在賽博戰場上,讓零星的火苗一次次燎原,有記者連夜到桉縣采訪特殊兒童中心的老師們,有社會熱心人士開始計劃對這些兒童的針對性援助。

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  晏在舒在自家的小陽臺,握著手機,邊上的電腦正放著姜楊的個人直播,她的手機就放在椅子邊,三兩秒,她就看一眼。

一口氣舒出來了,另一口氣還在胸口越燒越旺。

一點兒和緩的趨勢都沒有,她甚至覺得孟揭就是故意的,那麽個高冷的仙兒,能蹦能跳能喘氣的太子爺,活二十來年沒對誰低過頭,被分手了,被拉黑了,給了她整一周的冷靜思考時間,挨了她劈頭蓋臉的冷言冷語,沒發脾氣,晏在舒直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轉身走的時候,風是怎樣翻動他領口,記得他低頭的頸部弧度,也記得他平平靜靜說出來的那些話。

還是很氣。

但突然想聽聽他要怎麽解釋,晏在舒揉一下頭發,抄起手機,沒道理幹起正事氣勢如虹,遇上感情就拖拖拉拉了是吧,她這麽想著,麻溜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,哢地劃開手機,指頭動得飛快,從按數字到按那枚綠色通話鍵,一氣呵成。

“嘟——”

“餵。”

這回撥通聲甚至沒有超過兩道,對面就接起來了,還是那熟悉的調子,帶啞,有輕微的回聲。

晏在舒把電腦蓋上,孟揭的呼吸一下子灌進耳道,遙遠的車水馬龍充為背景音,她停了兩秒,才說:“你昨天說的那話,是不是真的?”

“是。”

應得太快,沒有給晏在舒思考措辭的時間,導致她有那麽三兩秒的卡殼,孟揭似乎是故意的,他聲音裏的啞消失了,呼吸頻率也變短了,隔著電波都能感覺到那股正在振奮起來的精氣神兒,不等晏在舒應話,他就說:“你在不在家?”

晏在舒:“……在。”

孟揭那邊一道車門解鎖聲響起,緊跟著問她:“晚飯吃了沒?”

“還沒。”她緊張死了,看唐甘直播方歧是怎麽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,哪兒有心思吃飯。

“那你等我,我十分鐘到。”

說完這句話,孟揭就把電話掛了,一點回絕的機會都不給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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